夜色如水, 弦月如鉤。

破敗空曠的廢宅，雜草叢生的庭院, 偷跑出門的貴族男孩，與被當做妖怪的魔女相遇了。

“既然你還沒有死，那我征求下你的意見吧。如果我現在劃破你的肚子研究你的內臟, 你會生氣嗎？啊，當然，研究完我會好好放回去的。”男孩笑瞇瞇地給出了建議，“啊, 是就敲一下, 不是就敲兩下。”

還用問嗎？

奧菲利亞非常堅定地用右手無名指敲了一下地面。

“是嗎？”男孩露出了惹人憐愛的表情，水汪汪的眼睛眨巴了兩下, “真的不行嗎？”

奧菲利亞再次敲了一下。

男孩異常遺憾地嘆了口氣，依依不舍地將匕首塞回身後的袋子裏，拎回了廢屋中。

過了很久, 就在奧菲利亞以為男孩已經離去時, 他又原路返回, 在她身邊坐了下來。

“妖怪小姐，你知道龍神的神子嗎？最近她們凈化怨靈，拯救平安京的事跡傳遍了大街小巷呢。托她們的福, 百鬼夜行的次數也降低了不少，我才能像今天這樣半夜出門。”

他似乎只是想找個人說話而已，並不在乎奧菲利亞只是個不能動彈不能回應的人。

“不過也有弊端啊，以往想要抓一兩只怨靈來研究很是容易, 可如今即便我跑出這麽遠的距離，仍舊見不到合適的材料。說實在的，這件事令我十分煩惱呢。”

抓怨靈？研究？他這樣一個普通人？

“啊，你現在一定在想，我這樣的人研究怨靈做什麽。”男孩無聊地拔了根狗尾巴草，戳了戳奧菲利亞的臉頰，就像在對睡著的朋友惡作劇一樣露出了得逞的笑。

“我很想知道啊，怨靈和神明還有普通人的靈魂，到底有什麽不同而已。就我三年來的研究看來，似乎沒有什麽不同，硬要說的話，只是體現出的力量屬性有些微差別。”

男孩整個人都趴了下來，支著腮思考了片刻，苦惱地問：“妖怪小姐，我的結論正確嗎？”

奧菲利亞猶豫了片刻，動了下手指。

“哈哈，我果然沒弄錯。”男孩天真地笑了，“那另一個問題妖怪小姐也要回答我才好。前段時間神明莫名消失之後，人類的靈魂和怨靈的靈魂中的某些特質似乎都在發生變化。”

——這是破而後立的前兆嗎？

直到男孩離去，奧菲利亞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。

他臨走前，留下了三天後再見的約定，似乎非常篤定奧菲利亞不會在這段期間就消失不見一樣。而如他所想，在這短短的幾句話單方面交流後，奧菲利亞確實對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。

於是三天後，當男孩再次推開了廢屋的大門時，日夜翻轉，斷瓦殘垣不再，眼前是一片綠草茵茵的庭院，跟他約定的人正坐在廊下，斜倚著護欄閉目養神。

男孩好奇地環顧了一圈，卻沒有對此加以讚譽，反而不適應地瞇了瞇眼。

“你不喜歡陽光嗎？”奧菲利亞問，“很暖和，不是嗎？”

男孩快步穿過院子，踏入屋檐下，極有禮貌地跪坐一旁，笑。

“對我來說，白天大部分時間都太無聊了，還是晚上可以做的事要更多一些。”

“是嗎？”

魔女不置可否，但還是揮手，撤掉了那溫暖的日光。

男孩笑得格外真誠：“謝謝，你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妖怪小姐。”

“你年紀這麽小，怎麽會想到要去研究靈魂？”這是她三天前就想問的問題。

“唔，妖怪小姐也覺得年紀是個問題嗎？”他鼓起了包子臉，不滿溢於言表，“跟身體綁定的能力或許還存在年紀不到無法使用的情況，但知識就是知識，它就在那裏，誰想要它就能拿到它，跟年紀無關，只與個人意願有關。”

說到這裏，他雙手一拍，“舉個例子的話，就像是我對妖怪小姐你一見鐘情，只是因為我喜歡你而已。但現在因為身體條件限制，沒辦法做一些親密的事，這就是年齡小的弱勢了。”

奧菲利亞搖頭失笑，“你對人一見鐘情的結果就是想把對方的肚子切開嗎？”

“這代表我對你有足夠的興趣嘛。”男孩理所當然地道，“況且我不是征求你的意見了嗎？雖然你最後沒同意……”

“聽你話裏的意思，現在仍舊很遺憾哦？”

“是啊，我無時無刻不想更加深入地了解你呢，妖怪小姐。”

面對對面那燦爛到過頭的笑容，奧菲利亞也笑了。

“我是在說，相對於你得到的知識，你的能力並不足以與之相配。在這個世界上，如果沒有足夠保護自己的能力，那麽知道得太多可不是一件好事啊，好奇心旺盛的小貴族。”

“你忍心拒絕一個可憐孩子的求知欲嗎？真是殘忍的妖怪小姐啊。”

他一手捧心，像極了那些追求女性卻遭拒絕的平安京貴族們。下一秒，那原本泫然欲泣的眼卻又透出了七分狡黠。

“但是，你今天仍舊在這裏等我呢，說明妖怪小姐你對我也有所圖不是嗎？”

奧菲利亞垂下眼瞼，沈默了半晌，說：

“如果你繼續走現在的這條路，那麽終有一天你會得知這個世界的真相。也許它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神奇，那麽美好，但那仍舊是籠罩在每個人頭上的現實。”

“這麽覆雜的事我聽不太懂。”男孩再次擺出一臉的純真，“我只知道，當我曾經非常崇敬的神明想要吞噬我的靈魂的時候，我沒有坐以待斃，而是反過來把他吃掉了。雖然後來我才知道，我本就是獻給那位神明的祭品。但那又怎麽樣呢？”

要是現實不是我所想的那樣，世界並不是它應該有的模樣，那就把它變成我們想要的不就好了？就是這麽簡單的事。

奧菲利亞滿意地點頭，站起身來向男孩伸出了手：

“兩天後，我會離開這裏，去一個可以改變我想要改變的一切的地方，但那裏是只有靈魂才能存在的特殊空間。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，小貴族？”

“去了那裏我就能得到我想得到的知識嗎？”他沒有立刻伸出手，而是提問。

奧菲利亞：“是的。”

男孩又帶著希冀的表情問：“那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，妖怪小姐？”

奧菲利亞有些對這個問題的出現有些訝異，沒有立刻給出答案。

小男孩略顯尷尬地撓了撓臉頰，說：“因為我很喜歡妖怪小姐嘛。”

奧菲利亞思索了片刻，終於給出了肯定的答覆。

“好，我答應你，直到我的願望實現為止，我會陪在你身邊的。滿意了嗎？”

“嗯！”他握住了那只手，“請多指教，妖怪小姐。”

“我不是妖怪，而是魔女，小貴族，我的名字是奧菲利亞。”

“我也不是什麽小貴族，我叫藍染惣右介，奧菲利亞。”

兩天後，奧菲利亞坐在房頂賞月時，等來了已經成為了靈魂形態的藍染。

沒有了那副過於孱弱的軀體遮擋，魔女一眼就看穿了對方那相對於年紀來說過於強悍的靈魂。

“惣右介，你的靈魂……”

“大概是怨靈吃得太多了吧。”

男孩笑著揭露了一個事實。

自從7歲那年被獻給神明，沒有被吞噬反而吞噬了神明後，他的靈魂就擁有了這種奇怪的特質。

實際上他捕捉怨靈研究的手法也十分獨特，自己跑去怨靈橫行的地方被襲擊，結果對方因敵不過他靈魂的強勢反而會被拘束。等他徹底研究完對方後，出於省事的態度再將研究對象吃掉，以此來壯大自己的靈魂，循環往覆。

不過這麽做也有壞處，他的身體不如靈魂強悍，又不懂得該怎樣使用靈魂之力保護自己的身體，經不住陰氣的長時間侵蝕，只能慢慢走向衰弱。他那麽努力研究靈魂，也有一部分在於不想再被身體所拖累的緣故。

身為人類總是有盲點的，這次奧菲利亞的話給了他啟示。

這個世界上，有只要靈魂才能存在的地方。她即將前去，並在那裏改變一切。

既然靈魂可以獨立存在，那麽身體要是配不上靈魂，舍棄就是了。

於是他異常淡定地給了自己一刀，成功讓靈魂脫離了肉體的束縛。

“我現在感覺前所未有得有精神。”他飄在半空中，繞著奧菲利亞轉著圈，輕得似乎一陣風都能吹跑。

“而且只有現在才能發現，奧菲利亞果然不是妖怪呢。魔女，也是魂體存在嗎？”

棕發的魔女無聲地笑，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。

“直接用靈魂吞噬別的靈魂是最低級的修煉方式，一個不好就會被對方靈魂中的臟東西汙染。而靈魂中的雜質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排除，這種方式得不償失，以後別再用了。”她語重心長地提醒道，順便擡手將一團黑色的火焰丟進了他的魂體裏。

“我怎麽沒感覺？”他好奇地看著那團黑色的火焰在體內某處灼燒著，問。

“我在幫你處理餘毒。”她依然沒有正面回答藍染的問題。

男孩頭枕著雙手，撇了撇嘴。他知道，奧菲利亞的意思是，他現在沒有資格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。

火焰灼燒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後慢慢熄滅。

奧菲利亞擡起右臂，指尖在虛空中輕輕一點，小小的黑色火焰將空間燒穿了。那被火焰包裹的縫隙一點點地擴大，終是成為了一道通往異界的大門。

“這扇門通往哪裏？靈魂所住的地方嗎？”

“是的，世界即將變革，這裏就會是一切的起點。”

歡迎來到靈力的故鄉，在神隱時代開始後即將接替鬼蜮成為靈魂的最終歸處——

屍魂界。

火焰的大門張開，覆又關閉，仿佛從來出現過。

土禦門，安倍宅邸，剛剛入睡的撫子心有所感，走到長廊外擡頭遙望。

“做噩夢了嗎，撫子？”溫柔的女神將天一出現在她的身後，關切地問。

“沒有。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？”

“只是覺得今天的月色很亮，亮得有點晃眼罷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大家端午節快樂=w=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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